「喂,卷島,你看看這個怎麼樣?」

金髮碧眼的年輕男人站在透明展示櫃前微微彎下腰,注視著展示櫃裡璀璨的鑽戒,指著其中一枚讓同行的車隊隊友卷島裕介評鑑,徵詢著他的意見。

「這個嗎?嗯……普通吧。」

從另一個展示櫥窗前走過來,卷島認真地看了看友人亞伯指的那枚精巧的鑽戒,冷淡評價的語氣似乎顯得很漫不經心,不過認識有段時間知道卷島說話基本上都是這個調調的亞伯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玩笑一般地道:「我以為只要戒指上的鑽石足夠份量,愛達就會像快樂的小鳥一樣點頭答應我的求婚了,你不這麼覺得嗎?」

二十一歲的卷島裕介,剛從大學畢業一年,就外表來說並沒有什麼變化──一樣的手腳纖長,玉虫色的微卷長髮垂落到腰,有時走路會不自覺地貓著背,與剛來到英國時的樣子幾乎沒有差別──除了身高增加了兩公分。

「這種女性的心理我不太瞭解啦……」卷島顯得有些困惑地撓了撓臉。

突然被隊友請求幫忙挑選戒指,雖然卷島自認為在衣著方面的品味不差,但飾品的挑選他並不那麼拿手,如果是挑選男性飾品也就算了,女性方面的……嘛,東堂那傢伙也許比較懂?

「不管怎麼說……先祝你求婚成功吧。」

亞伯自信滿滿地道:「當然,一定會成功!」

「噗哈。」被友人誇張的表情逗笑了,卷島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不容易打入人群的自己能跟亞伯合得來了,這種自信過剩的地方……跟那傢伙有點像咻。

「對了,難得來一趟,卷島你要不要也買點什麼送給你的女朋友?」亞伯曖昧地笑了下。「這間店還可以訂製首飾,我記得卷島你很會畫畫吧?自己設計一條項鍊什麼的送給女友,也許就能度過一個熱情如火的夜晚──雖然你那個神秘女友平常就已經足夠熱情了。」

自從上次不小心被友人看到自己頸後的吻痕,類似的玩笑就沒停止過。卷島有點懊惱地撫了下額,倒不是對於與東堂的同性戀人關係感到後悔或者覺得見不得光,只不過是不擅長這方面的話題,所以習慣性地迴避,結果不知不覺隊中就傳出了自己有「神秘女友」的傳言。

「就說不是那樣──」

亞伯揮了揮手,打斷了卷島試圖解釋的話。

OKOK,我知道東方人在這方面比較保守,不會逼你帶女友給大家看的,放心、放心。」

不,他並沒有在擔心這個好嗎……

卷島默默嘆了口氣,雖然平時很慶幸歐美人不太探聽別人隱私這點,但是過於豐富的想像力有時也挺讓人傷腦筋的。

「不過,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送條手鍊或戒指讓女朋友開心一下之類的。」

「不需要……呃,」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在考慮東堂的生日禮物的問題,卷島遲疑了下,覺得亞伯的提議也許不錯。「雖然是不錯的提議,不過還是改天再說吧……現在先解決你的問題比較重要。」

 

 

在亞伯挑選好戒指後,對方表示要請吃飯感謝一下,卷島表示自己還有事於是婉拒了。

戒指嗎……折返回剛剛的首飾店前,卷島抬起頭看著店門口高掛的招牌。

本來覺得生日禮物送這個有點過了,但與亞伯談論到跟女友求婚的話題,讓卷島不經意地回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一件小事──晚飯後他跟東堂兩人難得悠閒地一起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新聞,看到一則同志結婚的報導時,東堂難得地流露出了似乎是十分嚮往的表情。

 

『真好啊。』

『嗯?』

『英國同性也可以結婚,小卷不覺得這樣很棒嗎?』

『嗯……是還不錯咻。』

『小卷果然也這麼覺得,那麼我們就結婚吧!』

『咻──?!』

『哈哈哈,開玩笑的,怎麼說也得先跟家裡打聲招呼才行啊。』

『……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咻!』

 

雖然東堂說是玩笑,不過那時候的表情可不像咻……

儘管不太好意思承認,其實在東堂說「我們結婚吧」的時候,卷島確實也有這樣的期待,也曾經很多次這麼想著:如果不只是玩笑的話就好了──

當年在自己出國留學後,隔年東堂也跑來跟自己上同樣的大學,幾乎是理所當然地住在一起、告白、做愛……雖然卷島沒想過或者該說不敢想得更多,但在一起一年多以後,東堂就藉著暑假回家的機會向家裡出櫃,到現在卷島也仍然覺得他過於衝動,也忍不住為對方考慮著也許不說更好……

畢竟東堂跟自己不一樣,性向完全正常,以前也經常試圖向自己傳授如何追求心儀的女孩的方法,有時候卷島會想,如果沒有自己的存在,東堂的人生應該更加得一帆風順──也許跟長久以來一直支持他的粉絲俱樂部裡的某位女性交往、結婚,組建起正常的家庭、擁有自己的小孩,這樣理所當然的人生發展。

雖然看起來很擅長應付女性的輕浮樣子,但卷島知道他在感情方面其實有相當程度的潔癖,也有很強的責任感,一旦把對方放在心上,就考慮得非常細緻周到,毫無疑問能成為好丈夫、好爸爸。

就是因為這樣,卷島才更有罪惡感,彷彿自己剝奪了對方本來應有的權利,來滿足自己的私欲。但卷島一直都努力地克制住這種想法,因為他已經明白那對東堂來說是一種污辱。

這樣的話他只在東堂面前說過一次。卷島想自己也許永遠忘不了東堂當時的神情──極力壓抑自己的憤怒,以及無法掩飾的失望。

『難道在小卷心裡,我就是這樣不懂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人嗎?小卷是真的這麼認為嗎?』

當時自己馬上就道歉了,但東堂仍然很生氣。那是卷島第一次看到東堂發那麼大的脾氣,明明是開朗又聒噪的性格,卻連續很多天都不跟自己說話,最後是自己承諾再也不說這樣的話,才得到了東堂的原諒。

『小卷,也許你說的對,如果沒有遇到你,也許我的人生會更一帆風順;但是那個一帆風順的東堂盡八跟現在的我,一定是不同的兩個人了。現在的我已經不能沒有小卷了,所以小卷必須對我的人生負起責任來才行!』

回想起曾經的談話,彷彿有一雙手在背後推了一把,讓卷島不自覺地邁出了第一步,踩上了首飾店門前的台階。

……噗哈。還在遲疑什麼咻,卷島裕介。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這一定是最棒的禮物了吧,對嗎?盡八。

 

推開店門,卷島進入店內,當場用店員提供的紙筆畫出自己理想中的款式,有點笨拙著與對方溝通、解釋自己的設計,最後交付了訂金、約定了領取的日期。

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踏出店門的卷島感到十分疲憊,不過也意外得有成就感,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成品,但是還是必須等上一段時間才行。

 

※※※

 

交往三年,同居四年,從兩人認識的時間來算也已經有六年了。

六年的時間並不算短,在一起生活的時間更是讓東堂與卷島看見彼此更多不同的一面,高興的、難過的、失望的、沮喪的、憤怒的……除了自行車以外的部分。雖然都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但兩人接受的家庭教育卻完全不同,東堂的家風偏向古典保守,而卷島家則較為開放對孩子的成長不做拘束。

這也導致兩人一開始在生活上有許多小摩擦,卷島平日比較隨性,而東堂卻對很多細節吹毛求疵,例如浴缸使用完一定要沖洗乾淨,飯後餐具就算不想洗也一定要拿到洗碗槽泡水,換下來的髒衣服一定要放在洗衣籃裡……等等,都讓卷島十分不適應,也覺得不停嘮叨的東堂相當囉唆,但有時候不作理會,看著東堂默默走開自己去把那些事情做完,卷島又會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同樣的事情發生很多次後,兩人才開始學會互相包容。東堂還是會提醒卷島,但如果他沒做也不會勉強;卷島也盡可能學習自己動手,儘管偶爾還是會忘記。

 

回到家時從廚房飄來煎魚的香味,卷島在玄關換上室內拖鞋,先回房間放好自己的東西跟外套,才移動到廚房,就見東堂剛關掉瓦斯爐,掀開了鍋蓋,手裡拿著湯杓正在做最後的調味。

「嗯?小卷回來啦,正好,來試一下味道吧!」

還繫著圍裙的東堂舀了一杓熱湯,細心地吹了幾下,才將湯杓湊到卷島嘴邊。

「啊……你試過就可以了咻。」

雖然覺得東堂的舉動沒有必要,但卷島還是喝了。

「怎麼樣?鹹甜適中,濃度剛好,色澤也完美,很想每天都喝到吧哈哈哈──」

東堂洋洋得意地自誇著,雖然知道一定會被小卷潑冷水,但他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沒有什麼說不得的,也都假想好了如果被小卷挑剔自己該如何應對,結果卻沒想到今天的小卷反應完全出乎自己預料。

「……咻。」

彷彿認同他說的話一般,卷島低聲應了下,然後轉身去拿隔熱手套戴上。

「湯好了我就先端到桌上了。」

完全愣住的東堂恍惚地喔了一聲,等卷島端著湯離開廚房才反應過來,臉微妙地紅了起來。

「小卷──」

衝出廚房追到客廳的餐桌旁,東堂興奮地從卷島身後一把抱住,被嚇了一跳的卷島差點沒端穩手裡的湯鍋。

「喂笨蛋、很危險咻!」

「啊、抱歉小卷……我只是太高興了,因為你難得附和我的話啊!」

而且願意每天喝他親手煮的味噌湯,這句話本身就含蓄了表達答應求婚的意喻,雖然小卷不一定有注意到這一層意思,但他還是很高興。

「只要小卷喜歡,我可以每天都煮美味的味噌湯給小卷喝喔。」

「……那樣會喝膩的咻。」

「什麼?!那可不行啊小卷!」

「噗哈。」

其實只是玩笑,但是看東堂緊張得跳腳的樣子就很有趣。

雖然這麼想有點壞心眼……不過也許就是因為他總是這麼一驚一乍的,即使是平淡的日常也像是充滿了變化一樣多采多姿,所以才怎麼樣也都不會感覺厭倦吧?

儘管經常嫌東堂過於吵鬧,但卷島偶爾也會對他感到羨慕。自己的口舌笨拙、不擅長表達內心感受,講求實際、不懂浪漫,也許是個乏味的人也不一定。所以東堂到現在也沒對自己失去興趣……與其說意外,不如說真不愧是他啊。

 

「喂,東堂。」

「嗯?怎麼了嗎,小卷?」

正準備夾向油炸豆腐的筷子停住,東堂有些詫異地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卷島。兩人在用餐時間很少會說話,東堂是因為家教影響不習慣一邊吃飯一邊說話,卷島則是本來就不太主動挑起話題的人,所以長久下來很自然地形成了「食不語」的默契。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硬性規定之類的,但卷島會主動打破它還是讓東堂感到很稀奇。

捏緊了放在自己長褲側邊口袋裡的絨布盒,卷島咬了下嘴唇,明明覺得已經準備好了,但是事到臨頭……遲疑了幾秒後緩緩鬆開自己的手指,卷島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出汗。

「啊不……沒什麼。」

東堂微微皺起眉,懷疑地盯著卷島顯得不太自然的表情。

「看起來不像是沒什麼啊,小卷有話想跟我說嗎?」

這傢伙……這種時候就特別敏銳咻。

「確實……不過,還是等吃完飯再說吧。」

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卷島還是忍不住想爭取一點緩衝時間。

「嗯,這樣嗎。」

東堂還是顯得很疑惑的樣子,但讓卷島感到慶幸得是他沒有堅持追究下去。

晚飯後趁著東堂去放洗澡水的時間,卷島悄悄將自己準備的生日禮物收到自己書桌的抽屜裡,剛把東西放好抽屜推回去,東堂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嚇了他一跳。

「小卷,今天一起洗澡吧?」

扭頭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背後的東堂,卷島一邊有點懷疑他有沒有看到什麼,一邊忍不住抱怨道:「你是忍者嗎,走路無聲無息的……進來了好歹也出個聲咻。」

「抱歉、抱歉,不過……小卷剛剛是在找什麼嗎?」東堂雙手交疊趴到卷島肩膀上,有些好奇地問。

「呃……」肩膀抖了下,卷島臉上出現了微微慌亂的神情,雖然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但神色一瞬間的變化還是被一直關注著他的東堂捕捉到。

「果然……小卷今天有點奇怪啊,在廚房裡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對,剛剛也是好像有話想說的樣子……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這個……也不是,啊……算了。」

覺悟到類似那種「在對方生日送特別的禮物」的事情自己實在是做不來,本來卷島想著八月八日午夜十二點的時候送給東堂,但是這傢伙經常十一點不到就睡了──想著按日本時間算的話,那麼提前一天也可以,結果……與其說想說的話說不出來,不如說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只是在考慮一些事情,不用在意……我先去洗澡了咻。」

把東堂扔在一邊,卷島幾乎是狼狽而逃。

「耶?今天不一起洗嗎?小卷!」

感到錯愕的東堂跟到書房門口,看著房門在自己面前砰地一聲甩上。

果然很奇怪……說是考慮一些事情,還要自己不要在意……可是小卷這麼反常他怎麼可能不在意啊!

抱起手臂,東堂思索了一會兒,決定等卷島洗完澡出來兩人再好好談談。

不過,小卷剛剛到底在找什麼?跟他煩惱的事情有關係嗎?

回頭望向書桌的方向,東堂突然注意到抽屜沒有被完全合攏。

說起來剛進來的時候小卷好像正在翻抽屜,發現自己進來的時候還很緊張的樣子……很可疑吶。

 

 

一邊沖洗身體,卷島一邊幾乎要懊惱起來自己決定的生日禮物。如果是別的東西的話,應該很容易就送出去了吧?

不過現在想換也來不及……等等,其實明天才是東堂的生日,但之前就說好了一起騎車約會,白天可能沒什麼單獨的時間……晚上大概也……

將濕答答的長髮用毛巾包起來盤在頭上,卷島踏進浴缸裡,將脖子以下完全浸泡在熱水裡。往常這樣的泡澡會讓他很放鬆、思緒淨空,但是今天卻完全不行。

……還是早點出去吧。說不定還可以趁東堂洗澡的時間出門一下……只是這個時間附近的商店大概都沒開,百貨公司之類的也……真傷腦筋咻。

結果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卷島一回房間就看到東堂坐在自己床邊,手裡的絨布盒有點眼熟……呃,那不就是他準備送的……為什麼會在東堂手上!難道是剛剛……還是被發現了嗎?

注意到卷島進來了,東堂抬起手,將手中的絨布盒托高,眼睛閃閃發亮地注視著卷島。

「小卷,這是要給我的嗎?」

「呃……」對於東堂過於灼熱的目光感到吃不消,卷島忍不住撓了撓臉扭頭看旁邊,吞吞吐吐地道:「那個……就是,那麼一回事咻。」

話剛說完,下一秒東堂就從床邊跳起來,三兩步往卷島身上猛撲。

「唔呃?!東堂?你在做什……」

「沒想到小卷會在我生日的前一天……對了以日本時間來說其實是今天,小卷真是細心啊,特地選在這種時間跟我求婚……謝謝你小卷,我永遠愛你。」

沒想到只是送一枚戒指,就引來一連串表白,卷島完全傻眼了。

「嗯…哈?求、求婚……喂東堂……」

雖然想過也許有一天可以走到那一步,但現在的卷島確實沒想到求婚,只是單純得覺得自己設計訂做的戒指作為東堂的生日兼畢業禮物還不錯──

 

「我們結婚吧小卷!」

本來想解釋自己沒有那種意思,但是當東堂抬起頭,對著自己露出燦爛得過份的笑容,卷島突然覺得,也許自己心底深處也是潛藏著這種期待……所以才會選擇送出這樣的禮物吧。

「噗哈……」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啊。

卷島突然覺得好笑,原來不只是東堂有這種想法,自己也一直都這樣期待著。

「你還真是迫不及待咻。」

按住卷島雙肩,東堂一臉認真地道:「那是當然的,我等這天已經等很久了!啊不過……沒想到讓小卷搶先了,仔細想想還真是不甘心啊……」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比較的吧……」

「不行!那可不行!小卷可是我永遠的競爭對手,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想輸給小卷!」

「噗哈……真是拿你沒辦法咻。」

 

 

但是事實上,雖然先送出戒指的人是卷島,但先提出結婚的其實是東堂,所以到底是誰跟誰求婚,這可還真不好說。不過卷島也無意揭穿這點,就這樣「不分勝負」下去,也不壞不是嗎?

「所以說,你打開來看過了嗎?」

東堂一臉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沒有,婚戒應該要互相幫對方戴上的吧?所以當然要等小卷在的時候再打開啊。」

已經變成結婚戒指了嗎……剛把頭髮吹乾,卷島倒了一些護髮液在手心,耙梳了下有些蓬亂的長髮,剛把頭髮的保養做完,一扭頭就看到東堂笑瞇瞇地坐在自己後面。

「幹、幹嘛?」

「哼哼,」東堂將絨布盒塞回卷島手裡,然後向著卷島伸出自己的左手。「小卷幫我戴上吧。」

「呃,哈?這個……」卷島努力將「自己打開戴上」的話吞回去,仔細想了下一般情況下似乎確實都是雙方幫對方戴上,東堂提出的也不算無理的要求。

「知、知道了咻。」

打開鮮紅的絨布盒,卷島小心地將訂做的戒指取出,然後乾脆俐落地捉起東堂的手套了上去。

「這樣就可以了吧。」

一邊舒張開五指,注視著自己無名指上的綠寶石戒指,東堂一邊狀似有些苦惱地皺起眉。「嗯……總覺得跟想像得有點不一樣……」

該說少了點氣氛嗎?不過小卷就是那樣的,不會說好聽的話討好人,也不懂得浪漫,但是──「真漂亮啊。」

桂冠葉造型的玫瑰金指環,葉片交會的頭尾鑲嵌祖母綠,並且以綠寶石為中心周圍鑲嵌小顆的翠綠碧璽,就像是蜘蛛的八隻腳,乍看如同一隻碧綠蜘蛛趴在金色的桂冠葉上一般,十分別緻又耀眼。

「真有小卷的特色啊,這個戒指,是請人特別設計的嗎?」

卷島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嗯……是我自己設計,再請人做的咻。」

「不愧是小卷!謝謝,我很喜歡!」

摟過卷島的肩,東堂開心地親了他一下臉,然後捉起卷島的左手。

「對了,現在該換我幫小卷戴上了。」

努力控制住抽回手的衝動,卷島卻還是忍不住小聲說:「這就不用了咻……」

「不行,那可不行!這可是一生一次難得的求婚場合,雖然剛剛已經被小卷搶先了,但我也想向小卷求婚啊!」

「哈?還來……」卷島一臉詫異,話還沒說完就見東堂已經從床邊滑下,單膝跪在自己面前,頓時嚇得想站起來。

「喂,東堂,已經可以了不用這麼誇張咻……」

「不行,小卷,我可是很認真的喔,所以一下下就好,安靜聽我說。」

握緊了卷島的手,東堂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目光專注地看著卷島。

「本來是想在加盟車隊,有一點成績之後,再向小卷求婚……可是我太開心了,」嘹亮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東堂將臉頰貼在卷島的手背上,緩緩閉上眼睛。「沒想到小卷會向我求婚,沒有比這更棒的生日禮物了,簡直幸福得像在做夢一樣,不過,我知道這不是夢。」

卷島伸出手指擦了下東堂的眼角,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笨蛋,知道不是夢就不要哭了啊。

「所以,雖然已經知道答案……」

睜開眼睛,東堂微微笑了起來。

「小卷,你願意跟我結婚,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卷島不知道此時此刻滿溢在胸腔的情緒是什麼,腦中飛略過許許多多兩人共同度過的畫面,第一次遇到互相看不順眼、無數的巧合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東堂氣呼呼地強行索取自己的電話號碼、兩人之間的第一個吻、人生初次的告白、第一次做愛……六年的時間,不短也不長,但是,卻足夠看清對方真正的心意。

不過,比起對一般人來說更容易說出的三個字,卷島更願意用行動去表示──扯起東堂的衣領,卷島乾脆地給了他一個足夠深入綿長的吻。

 

傻瓜……如果不願意,就不會在這裡了咻。

 

※※※

 

雖然說了要結婚,但是卷島一直以為頂多也就是找個彼此都有空的時間,再找個證婚人去婚姻登記所做個登記就行了,但是當某天睡前東堂突然問起婚禮要什麼時候舉辦,卷島才發現沒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婚禮……我說,都是男人,直接去登記一下就可以了吧?又不是女孩子,還要追求浪漫。」

只要能在一起,卷島並不介意形式上是怎麼樣的──不如說能夠輕鬆解決的話更好,想想傳統婚禮繁複的步驟,卷島就一個頭兩個大,雖說也可以請結婚顧問公司專人處理安排,但作為主角的新人也不可能完全甩手不幹,只是稍微想像一下可能要處理的事情卷島就覺得十分棘手。

但是,卷島想要節省麻煩的想法,理所當然地遭到喜好鋪張排場的東堂強烈反對。

「不行!那可不行啊小卷!這可是東堂盡八跟卷島裕介一生一次的盛大婚禮,這麼重要的步驟怎麼可以省略!就算不能看到小卷穿上白無垢,只能舉行西式婚禮一起步入禮堂也好啊!」

情緒激動的東堂按住了卷島的雙肩,相對於對婚禮興致勃勃的東堂,卷島滿腦黑線。

「白無垢……你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咻,男性怎麼可能穿白無垢啊……」

理智還健在的東堂語氣裡不無遺憾地道:「如果小卷願意穿的話,我這邊其實完全沒有問題──」

「不要作夢了,快點從妄想裡醒來吧,笨蛋。」

被卷島毫不客氣地潑了冷水,東堂鬱悶地一把抱住卷島,尋求安慰一樣腦袋拼命往他肩窩蹭。

「但是婚禮是一定要舉行的!結婚不能沒有婚禮啦小卷小卷小卷──」

「喂不要這樣蹭脖子很癢……」抗議的結果是被變本加厲的東堂啃了脖子一口,卷島只好舉起雙手投降。

「知道了、知道了,隨你高興咻。」

 

 

決定了要舉辦婚禮,兩人稍做討論,將時間決定在半年後,這樣才有充裕的時間作準備。但是因為兩人平常課業、工作也都很忙,如果一切都自己統籌安排的話,也許半年的準備時間還遠遠不夠,於是最後在親友介紹下找了一間口碑不錯的婚禮顧問公司來幫他們做各方面的規劃。

然後按照一般流程,雙方應該拜訪一下對方的父母,東堂也表示想正式登門面見一下卷島的雙親與家人,看到他這麼鄭重的樣子,卷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

「那個,就不用了咻。」

一起生活在一起這麼久,東堂早就跟卷島家人都混熟了,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傢伙比自己更得雙親歡心,老爸老媽很少打電話給自己,卻經常打電話給東堂,還總是聊得很開心的樣子……不得不說東堂在與人打交道方面確實很有一套,與自己截然相反咻。

但是卷島只是覺得雙方都很熟了沒必要那麼鄭重,東堂卻誤以為他是覺得不需要特別報備,忍不住皺起眉語重心長地道:「那可不行吧小卷,結婚可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不管怎麼樣也應該要先跟父母親大人報告才對吧!」

發覺自己話說得不夠清楚,卷島趕緊補充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電話通知一下就可以了咻。」

不過幾乎話一出口,卷島就知道他不可能說服了東堂放棄上自己家登門拜訪的念頭。

「那不行的吧,小卷,」東堂一把握住卷島的右手,臉色無比認真地道:「要讓父母親大人將小卷交給我,當然要親自登門拜訪才有誠意啊,只是電話通知也太敷衍了事了,這絕對行不通的吧!」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咻。

無力地用左手撫著額,卷島已經呈現半放棄的狀態。

「嘛,隨便你吧……」

反正東堂跑到自己父母那邊也不是一次兩次……其實跟往常也差不多吧──卷島並沒有多想。等到跟雙親約定好要過去拜訪的日子到了的時候,看到東堂一早起床就開始挑選髮箍、穿上前一天熨燙過的黑色西裝、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時間比平常更久,他才驚覺事態似乎沒那麼單純。

幸好雙親早早就接受了自己跟東堂在一起的事實,所以對於東堂的拜訪非常歡迎,也沒有對東堂說的「請把你們寶貴的兒子交給我」的話語產生反彈,儘管坐在一邊的卷島已經窘迫得想落荒而逃了──啊不,也許是更想將東堂打昏帶走立刻從父母親面前消失才對。

總之,能順利度過卷島父母這關,實在可喜可賀。

 

 

在卷島父母那邊吃過了晚飯,兩人回到家洗完澡難得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閒聊著最近的新聞,聊著聊著卷島突然想到東堂去過自己家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一下,於是順口問了,結果剛剛還微微笑著的東堂聽到自己的問話,一下變得毫無表情。

「……不……那個,還是當我沒……」

雖然這個時候卷島已經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但是已經遲了,東堂淡淡地打斷了他。

「啊,小卷能考慮到我這邊,我很高興……但是不用了。」

嘴上說著很高興,但是東堂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說話的聲調也不像平時那樣高亢,而是幾乎沒有起伏的平靜無波。

這樣的東堂讓卷島感到有些不安,也後悔自己沒仔細考慮就將話說出口。

兩人在一起一年後,東堂就曾經趁暑假回日本時跟自己父母說出了跟卷島的交往關係。卷島並沒有跟東堂的雙親見過面,可是那次東堂從老家返回,從他身上多出的傷痕明確地顯示──東堂的父母完全無法接受兩人之間的關係。

那個時候卷島也曾表示想跟東堂一起回家,想試著取得東堂父母的諒解,但被東堂堅定地拒絕了,理由是不想讓他為了自己父母反對的態度難過。

他知道東堂是怕他的父母讓自己難堪,其實卷島並不介意,或者說……罪有應得?

在東堂的雙親眼裡,自己毫無疑問扮演了誘拐自己兒子走上同性戀不歸路的噁心反角,不管被用多麼惡劣的態度對待,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仔細想想,剛剛說出口的一瞬間雖然後悔了,但是卷島突然又改變了想法。

沒錯,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甚至是兩個家庭的結合,雖然同性之間的婚姻與異性間的肯定有所不同,但是渴望得到來自家人的祝福這點,應該是一樣的。

「東……」

「我去一下洗手間。」

卷島正想試著勸說東堂,讓自己跟他一起回日本見他的雙親,但似乎敏銳地察覺到卷島的想法,東堂突然從沙發上起來,隨便找了個藉口就走開了。

……很明顯是在逃避現實咻。

轉頭看到東堂真的閃進廁所裡了,卷島懊惱地耙梳了下頭髮,感覺到自己剛剛鼓起的勇氣也一下子洩盡。

但他很清楚這樣是不行的。兩個人要在一起的話,有些事情就不能迴避,一定得一起面對。

不好好把現存的問題處理好的話,以後也許會成為什麼事件的導火線也不一定,不過更重要的是,如果能讓東堂的父母接受兩人的關係,東堂也會比較開心吧,卷島也希望他跟自己一樣,能夠得到家人的祝福與支持。

儘管東堂平時都不說,但是每次跟自己姊姊通過電話後,都會表情複雜地盯著手機半天,之後也會連續幾天反常得沉默──這些卷島全部都看在眼裡,但是,就像東堂選擇了逃避一樣,卷島一直也沒能鼓起勇氣。

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懦弱,卷島忍不住低聲自嘲了下。

「哈……我還真是沒用咻。」

 

※※※

 

婚禮排定在隔年三月。東堂與卷島偕同婚禮顧問公司派來的專人商討過後,決定婚禮在英國舉行,之後再回日本宴請親朋好友。

開始不斷討論各種婚禮細節的時候,卷島不得不慶幸一開始就決定委託專人處理,不然太多瑣碎的細節,例如擬定宴客名單、婚禮席次、會場佈置、邀請函的設計……等等,絕對會被他們搞砸的吧。

卷島拿起放在客廳桌上的已經設計好的邀請函樣本,寶藍色的封套典雅大氣,封口經過特殊設計,想要打開只要將封口處金黃緞帶打成的蝴蝶結拉開,就能輕鬆取出裡面的卡片。

本來只是隨口說了希望的用色,然後就讓婚顧公司去做設計,成果倒是出乎意料得好。

「啊邀請函的樣本來了嗎?」東堂趴到沙發椅背上,直接從卷島後面探頭來看。「喔喔看起來不錯嘛!藍色跟黃色……就像箱學跟總北的標誌色彩一樣,真令人懷念啊。」

沒想到自己潛藏的想法會完全被說中,卷島神色一瞬間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並不想讓東堂察覺,於是微微低下了頭。

「懷念嗎……確實啊。」

不管對東堂或卷島來說,高中那三年都在彼此的人生中佔有極為特殊的色彩。能擁有一群絕佳的夥伴,遇上自己一生最棒的對手,成為彼此最特別的存在……說是人生的重大轉折也不為過。

「也一年多沒回去過了啊,不知道現在大家都在做什麼……不過聽說荒北跟你在總北時的那位主將,是叫金城吧?去年的大學聯賽上,兩人分別做為主將與副將可是大出了風頭……曾經的死對頭變成了夥伴,真是奇緣啊。不過,一眨眼大家也都畢業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哈,是啊。也很久沒聯絡了咻。」

卷島將邀請函的樣本往後一遞,東堂檢視了一番後,繞過沙發坐到卷島旁邊,將樣本放回客廳桌上。

「對了小卷,伴郎跟婚宴的司儀,你想好要找誰了嗎?」

「嗯……前兩天跟小野田聯絡過了,他說沒問題,所以就是他了咻。」

果然是那個眼鏡仔啊。從以前東堂就這麼覺得,卷島跟眼鏡仔的關係特別好,雖然知道是因為同是爬坡選手的關係……「那個眼鏡仔嗎,那麼……我這邊的伴郎最好也是我們三個人都認識的對象比較好吧?」

「嗯……找你想找的人就可以了。」

東堂屈起左手手指抵在下顎上,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什麼事情難以決定。

「小卷找眼鏡仔的話,我這邊對應的話……嘖,真不想找真波那傢伙啊……」

「噗哈,你們的關係明明很好的咻。」

聽到東堂完全嫌棄的語氣,讓卷島不禁有些失笑。前兩年小野田跟真波曾經來英國遊玩,那是卷島第一次看到東堂與自己後輩相處的樣子,比平常更吵鬧而且百般挑剔指正,但是不是出於關心的話,根本也懶得說那麼多吧?

雖然經常擺出一副親切好搭話的樣子,但是卷島可沒忘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東堂的態度──驕傲又目中無人。如果不是被他關心在意的人,他根本連一眼也不會去注意吧。

被說跟自家後輩關係好,東堂嘖了一聲,攤了攤手。

「誰叫我是寬容大度又愛護後輩的好前輩呢。」

「……可真能說啊。」

雖然這種話自己說毫無說服力,但是卷島倒是毫不懷疑他這點就是了。

 

※※※

 

已經抵達希斯洛機場的小野田坂道拖著行李左顧右盼,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英國了,又有戀人真波山岳同行,但陌生的環境還是讓他的心臟噗通噗通急遽地跳動著。

「坂道很緊張嗎?」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的真波上身微微前傾,湊到小野田耳邊說話,微溫的氣息拂過小野田的耳朵讓他刷地紅了臉。

「真、真真真波,太太太近了……」摀住耳朵揉了揉,小野田只覺得心臟都要停掉了,雖然已經跟真波交往了三年,但是生性緬靦的小野田還是不習慣在公開場合跟真波有過於親暱的舉動。

「耶,坂道還是不習慣嗎?」以為在國外可以不用顧忌周遭人眼光了,結果好像還是不行的樣子,真波忍不住流露出失落的表情。

「對不起……」坂道有些尷尬地低下頭,但是瞥見真波的表情卻忍不住伸手捉住他的外套下擺。「但……但是牽手的話沒有問題!」

雖然臉紅通通的,說話時的表情卻很認真,儘管還是很不好意思不敢看自己的樣子……啊坂道為什麼這麼可愛呢?

「啊哈哈……那在英國就一直牽著手吧!」

真波愉快地一手攬住小野田的肩膀,一手想去握他的手,但是剛剛還說可以牽手的人卻流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

「咦?呃,但、但是那樣就不方便拿行李了……」

真波笑瞇瞇地道:「沒關係,前輩們很快就到了,行李就拜託前輩們好了。」

已經來到兩人身後的東堂額頭迸出青筋,感覺拳頭一陣發癢,卻被卷島拉了一下手臂,只好收起動手教訓後輩的念頭。

「喂我可是全聽到了,真波你這傢伙自己不尊重前輩就算了不要帶壞眼鏡仔!」

完全沒有做壞事被捉包的心虛感,真波泰然自若地轉過身,看到東堂與卷島兩人時仍然是嘻皮笑臉的樣子。

「東堂前輩是什麼時候來的,完全沒發覺呢哈哈……」

還是一樣欠扁啊這小子。東堂一臉不爽,不過反正必須一直忍耐這小子的不是他,跟真波同居現在式的眼鏡仔更辛苦吧。

東堂扭頭看向小野田,正好看到對方正雙手握拳在胸,目光閃閃發亮地注視著卷島。

「卷島前輩還是一樣帥氣!這次也可以跟前輩們一起騎車嗎?啊……不過前輩們正在忙婚禮的事情應該沒空吧……那個,結婚恭喜!」

注意到兩人背著的攜車袋,卷島跟東堂對看了一眼,咧著嘴伸手拍了拍小野田的肩。

「噗哈,謝了咻。騎車的話……婚禮前是不可能,但是你們這次預計待十天吧?儀式結束之後還有很多時間的咻。」

「沒錯、沒錯,」東堂搭過卷島的肩,補充道:「而且月底我們也會回日本一趟,到時也還有很多機會,對吧小卷?」

小野田看了看東堂又轉向卷島,語氣興奮地問:「真的嗎卷島前輩?月底也會回日本嗎?到時候也可以四個人一起爬坡?」

被小野田用崇拜仰慕的眼光注視著,感到吃不消的卷島仰頭看機場大廳的天花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嘛……就像東堂說的一樣咻。」

「那真是太好了!」

從卷島出現後小野田的注意力就幾乎都集中到對方身上,感覺有些被冷落的真波本來心裡不太舒服,正想將他的臉扳過來看自己,卻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小野田悄悄伸出手指勾著自己的袖子。

「……哈哈,那還真是不錯啊,那麼東堂前輩跟卷島前輩到時一定要連公路車一起帶回國啊!」

東堂刷地伸出手指指向兩人,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那是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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