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預定的婚宴改為一般聚餐,但東堂與卷島在與婚顧公司商討過後,並沒有改換地點,只是原本訂的宴會廳改成大約能容納三十人左右用餐室。

只是雖然說是用餐室,整個空間卻是半開放的,房間有一邊直接與迴廊相連,直接就能看到蔥蔥鬱鬱的庭院以及園中精緻的山水造景。且因為正好是油桐花開的季節,灑落在庭院裡的潔白花瓣彷彿新雪一般,十分賞心悅目。

「嗚哇──好豪華的飯店……」

被專人帶過來的鳴子章吉完全目瞪口呆,雖然已經聽今泉說過椿園是相當高級的地方,所以儘管不怎麼情願,鳴子還是換了自己衣櫃裡最正式的一套西裝赴會。

只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從入口一路被帶過來,沿途過於精緻奢華的室內佈置還是讓他感覺受到了衝擊。

「就跟你說了一定要穿正式服裝出席,現在相信了吧。」

跟他同行的今泉俊輔用嘲笑的語氣說著,雖然也覺得聚會到這種高級飯店有點過於誇張,但家境富裕的今泉仍然保持一臉鎮定,不像鳴子那樣大驚小怪。

「總覺得等下看到什麼都不奇怪了……」

難得沒有與今泉對著幹,還沈浸在對周遭環境震驚中的鳴子一邊嘴裡嘀咕著,一邊扯了扯領帶,一副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今泉忍不住輕輕哼笑了下,但其實也在腹誹卷島的揮金如土。

等兩人進入聚會的用餐室,左右兩排方桌整齊並列,與會的人都是兩兩對座,桌上都做了小巧精緻的插花布置,過於正式的氛圍讓兩人都一時無語,直到已經入座的小野田揮著手讓兩人過去,看到座位上的幾張熟面孔,才放鬆下來。

「小野田君,你已經到了啊!看上去還是很精神嘛。」大力拍了下小野田的背,鳴子直接在小野田左側的位子坐下,一入座就看到坐在小野田對面的人。「那是誰啊?感覺有點眼熟……」

今泉在鳴子對面、真波的旁邊坐下,冷靜地指出對方的身份:「是以前箱學的爬坡選手,真波山岳吧。」

「今泉君的記性很好呢。」真波笑瞇瞇地道。

小野田笑容燦爛地附和了真波的話:「嗯,今泉君的頭腦一直很好,高中補習的時候幫了我很多忙呢。」

今泉正想說只是順便教一下,結果就聽旁邊的真波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是嗎?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呢,因為坂道已經有我了。」

「哈、哈……那個……真波。」小野田流露出有點為難的樣子,真波笑了笑沒再說下去,但已經讓鳴子與今泉兩人充分感受到對方的挑釁。

──雖然對小野田完全沒有那種想法但這傢伙還真是讓人火大啊……鳴子與今泉不約而同地想。

壞心眼發作的鳴子伸手一把攬住小野田的肩膀,用特別高亢的聲音提出邀約:「說起來很久沒跟小野田君好好喝一杯了,等一下來比一比誰更能喝吧──」

「難得你也有不錯的提議,加我一個沒問題吧?」今泉將三人的酒杯斟滿紅酒,充滿挑釁意味地瞥了真波一眼。

感覺到鳴子、今泉與真波之間不妙的氣氛,小野田慌忙地舉杯打斷三人的對視。

「今、今天是卷島前輩跟東堂前輩邀約我們來的,應該先敬他們一杯才對。」

剛剛上升的溫度一下冷卻,今泉冷靜下來啜了一口酒,鳴子也抱起雙臂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所以說──卷島前輩應該跟大叔、金城前輩他們坐在一起吧?我看看我看看──」

一看之下,發現卷島坐在最末端,左手邊的席位上是田所沒錯,但坐在卷島對面的卻是……

「喂那個長瀏海的,不是以前箱學的三號嗎?是叫做……東堂,沒錯吧?」

 

 

田所迅一邊大口地掃著自己眼前的食物,一邊看了正在將油炸蝦夾到卷島碗裡的東堂一眼,隨口道:「你們感情還是這麼好啊。喔對了油炸蝦確實味道不錯,還有那個炸花椰菜、炸豬排、鮭魚片、蟹爪……都很新鮮,不愧是高級飯店的料理。」

「田所你還是老樣子滿腦……不,是滿肚子都是吃啊。」

卷島伸手拍了拍田所凸出的肚腹,被拍的對方不僅一點羞愧之色也沒有,還顯得有些志得意滿地拍拍自己的肚子。

「唔!多吃才有體力,卷島你也該多吃點,這麼久沒見你的手腳還是一樣細得跟竹竿一樣,就算爬坡選手不需要多餘的筋肉,吃得太少可沒有足夠的體力長久爬坡的。」

本來還有點介意卷島跟田所太過親暱了,東堂一聽到這話不禁認同地點點頭。

「嗯,就是這樣,不過我也跟小卷說過很多次了,小卷還是一樣吃得很少,不止手腳的肌肉纖細就連腰──痛!小卷你做什麼啊!居然這樣粗暴對待我美形的臉……!」

「誰叫你說了多餘的話咻!」一掌拍在東堂臉上,阻止了對方將話題往奇怪的方向帶去,卷島才又坐直繼續解決眼前的食物。

「唔……才沒有多餘呢。」東堂還想說什麼,肩膀突然被從後面拍了下,轉頭發現是福富。

「東堂,我們交換一下位置。」

福富一邊說著,一邊比了比後面另一排的席位,東堂往福富比的方向看過去,剛好看到新開做了個砰的手勢對著自己,荒北則是一邊跟新開說話一邊漫不經心地瞥了自己的方向一眼。

「知道了,」東堂一邊站了起來,一邊對著卷島小聲道:「小卷,我過去跟大家打個招呼,等等就回來。」

卷島隨意地揮了揮手。「去吧,你的朋友都在等你了咻。」

跟福富不熟的卷島在福富跟東堂交換位置之後,默默地一邊吃東西一邊聽金城與對方熟稔地交談,偶爾田所會插上幾句,聽著幾人閒聊著近況倒也不覺得無聊。

 

 

「呦,新開,荒北,很久沒見了啊。」

東堂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落座,剛端正坐好,就發現新開拿著一台V8攝影機對著自己,頓時下意識地用左手扶住自己下顎,做出自以為帥氣的表情對著鏡頭。

「嗯……畫素好像不錯的樣子,」新開從另一邊看著拍攝的畫面笑瞇瞇地評價:「雖然真波說是老舊的器材,但拍起來效果出乎意料好。」

「是嗎?拿來我看看。」荒北劈手奪過來,仍然對著東堂。

本來東堂準備抱怨新開居然只稱讚攝影機完全無視自己的帥氣表現,鏡頭一對過來立刻下意識抬起手做出撥髮的動作,下顎微微仰起,眼神一下變得十分犀利。

荒北看了幾秒,語氣十分隨便地下了評語:「啊……還行吧。難得真波那小子拿來有點用處的東西。」

新開拿回V8,好好地將鏡頭對準了東堂。

「真波說是特別拿來拍盡八跟裕介君的,說是要把拍下來的影片送給他們做結婚賀禮,所以不好好拍不行啊。」

「啊……結婚賀禮嗎,哼,真的有誠意就應該自己負責拍攝,而不是隨手一丟給別人吧,真是。」

從真波那邊聽說了東堂跟卷島結婚的消息,新開跟荒北雖然稍微有些意外,但仔細想想又在意料之中,東堂都追到英國去了,又糾纏了這麼多年,要是還沒個好結果未免也太可憐了……雖然荒北並不特別看好他們的婚姻能持續多久,畢竟這年頭就算是異性之間的婚姻分分合合也很常見,但這不妨礙他為老朋友獻上點祝福。

發現鏡頭一直在自己身上沒有移開,東堂確認了一下自己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懈可擊,才開口跟兩人搭話:「好好拍啊,這可是值得紀念的日子!」

敷衍地應了一聲,荒北端起酒杯朝東堂的方向敬了一下。

「你跟卷島新婚恭喜了。」

新開也跟著舉杯,俏皮地眨了眨右眼。

「祝盡八跟裕介君你們新婚愉快。」

因為兩人結婚的消息並沒有被完全公開,荒北跟新開都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因此在旁人看來他們只是好友之間互相敬了一杯酒,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東堂注意到這小細節,雖然他本人並不介意是不是被其他人知道,但也仍然感激在心。

「謝了,荒北,新開。」

 

 

跟荒北、新開敬過酒後,其他桌的熟人也招呼著他過去,東堂也就乾脆一桌一桌過去坐坐,不管走到哪都輕易地跟其他人打成一片,就像個天生的發光體一樣,走到哪邊都吸引人注意,卷島當然也一直注意著他那邊的情況。

美形、能爬坡又能說會道──卷島想起東堂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第一點不怎麼好說,但能說會道倒是完全沒錯咻。

雖然不會想成為東堂那種完全外向性格的人,不過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稍微感到有些羨慕吧。

卷島正準備收回視線,對面的東堂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突然停止了與旁邊的人交談,轉頭看了過來與卷島的視線相交,然後微微笑了起來,無聲地做了幾個口型。

看懂他想說的,卷島噗哈一聲笑了出來,微微低下頭,用左手撐著額頭,就像是喝了過多的酒一樣,兩頰都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對別人只是能說會道,到自己這邊就變甜言蜜語了嗎?真是拿他沒辦法咻……

稍微走了下神,突然被身旁的田所用手肘頂了頂,卷島正不明所以,一扭頭就見小野田、鳴子、今泉、手嶋、青八木他們都聚攏了過來。

「金城前輩!」「大叔!」「卷島前輩!」

錯雜在一起的聲音讓不擅長人多場合的卷島有些發暈,不過都是熟識的人,言語上倒也不會有什麼不太自在的地方,因此也還算應付得過來。

 

 

「卷島很受後輩歡迎嘛。」注意到另一邊的喧鬧,荒北抬起頭看了一會兒,冷不丁冒出一句。

東堂聞言也望向自己的戀人,如果不是已經染回玉虫色的頭髮足夠顯眼,卷島的身影幾乎已經被圍攏在身旁的後輩所淹沒──「因為一直是很照顧後輩的好前輩嘛。」

新開跟荒北都聽出了東堂的話語裡明顯為對方感到驕傲的意味,荒北正想吐槽他明明誇得是卷島又不是他驕傲個什麼勁,結果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剛剛還有些感性的東堂卻突然換了個口氣,異常自得地道:「不過,在這方面我也是不會輸給小卷的!我可是要永遠走在前面,成為讓後輩心心念念渴望超越的男人啊。」

「因為是山神嗎?」新開開玩笑一樣地問。

東堂伸出手指,幾乎戳到荒北鼻子上。「不,是身為前輩的尊嚴。」

莫名其妙被用手指指著,荒北異常不爽地伸手捉住東堂那根幾乎戳到自己的食指,然後往後扳一副意圖折斷的架勢。

「啊、痛!很痛、快住手荒北──」

 

 

雖然沒有舉辦什麼特別的活動,只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但氣氛卻一直保持熱烈而融洽。

正在美術大學就讀的青八木意外得與卷島有話聊,平常沉默的青八木跟話比較少的卷島聊到了美術相關的話題,不知不覺地就討論了起來,因為跟青八木在一起久了經常一起去美術館參觀的手嶋勉強還跟得上他們的話題,其他人只能散開來各聊各的了。

當聊到西洋繪畫對日本藝術的影響的時候,青八木突然頓了下,像是想起了什麼。

「卷島前輩,很喜歡溫泉?」

「啊……是啊。所以這次回來也打算好好泡個溫泉,放鬆一下咻。」

「那麼,下個月有國際藝術祭,是日本溫泉主題的,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真的嗎?下個月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咻。謝謝了青八木,提供我這麼有用的情報。」

看卷島對此確實很感興趣的樣子,青八木還特地拿了紙筆寫下關於那個國際藝術節的網路關鍵字,讓卷島用這些關鍵字去搜尋馬上就能搜到,正興致勃勃討論溫泉到一半,一道陌生的女聲卻打斷了他們,負責接待的飯店人員客氣地表示有人外找,詢問卷島是否出去見一下對方。

卷島正奇怪什麼人會突然來找他,走到用餐室門口發現東堂也正往這邊走,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跟著接待人員一起往飯店的入口,小聲地討論著會是誰同時找他們。

「小卷有頭緒嗎?」

「不,沒有……等等,也許有。」

「哈?什麼意思啊?」

卷島想起前幾天自己瞞著東堂,一直嘗試在做的事情,隱約有了模糊的猜測,但是,他並沒有那麼理想化得以為事情會如自己所期待的,只希望別比想像得更糟就好了。

「馬上──就知道了不是嗎?」

指了下站在飯店入口處的年輕女性,卷島表情顯得有些無奈,似乎對什麼感到有些洩氣,但仍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的模樣,不過這些東堂並沒有注意到,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到跟自己五官有些許相似的女性身上了。

「……姊,怎麼突然來了?」

東堂的姊姊要求跟東堂單獨談話,卷島很乾脆地走到旁邊通往另一個宴會廳的迴廊上,無法再聽到姊弟的對談。不過看起來他們也沒有說太多話,短暫地交談幾句後,東堂的姊姊交給他一封信和一個提袋,然後就對著卷島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卷島撓了撓臉,總覺得有些尷尬,但還是走回兩人旁邊。東堂雙手抱胸,一直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思索什麼,東堂的姊姊說了幾句感謝卷島對東堂的照顧之類的寒暄話,不習慣與不熟的人接觸的卷島只能訥訥應著,最後還是東堂回過神來,嫌姊姊囉唆把她往外推才擺脫了窘境。

「……真是的,老姊老是這麼囉唆,」好不容易把人趕走,東堂回過頭關心地道:「小卷還好吧?」

「啊……沒什麼咻。」其實是東堂的姊姊與戀人有些地方太過相似了,那種一直在不熟悉的人身上看到熟人的影子讓卷島不太自在,但是並不會排斥與對方相處。

「話說回來,你手上的是什麼?」

因為不習慣探問別人──僅管是戀人──的隱私,卷島並沒有追問那封信是怎麼回事,只是略微好奇地指了指東堂手裡的提袋。

「這個嗎?嗯……先等一下。」

東堂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向飯店人員借用了一間房間,拉著卷島單獨進入了房間後將門鎖上。

「喂東堂,你到底在搞什……」

對東堂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卷島忍不住埋怨起來,但抱怨的話還沒說完,在東堂取出提袋裡純黑色的羽織與文付的袴時瞬間失了聲。

「老姊幫我們把訂製的禮服都帶過來了,來換上吧,小卷。」

從東堂的姊姊出現開始,卷島就一直注意著他的表情變化,但此時此刻,除了純粹的喜悅以外,他並沒有從東堂臉上發現更多,而他所認知的東堂,並不是個擅於隱藏自己真正情緒的男人,儘管在必要的時候他也能夠隱忍。

──他大概隱藏了些什麼。但是這一刻的高興也是真的吧。

這麼想著,卷島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輕輕落下,回到了該有的位置上。

已經不需要去問,也大概知道答案了。

卷島從善如流地跟著換上本來婚宴上要穿的正式禮服,與東堂選擇了最為傳統的純黑不同,他的是白銀色的基調,寬大的羽織上遍布著細密的菱地紋,直紋的袴甚至做出了漸層的顏色,顯得精緻又華美。

「這個非常適合小卷。」

已經換好衣服的東堂坐在室內的沙發上,有些著迷地看著卷島正用一隻手將頭髮束起,卻因為找不到能將頭髮綁起的東西而顯得有些煩惱,連回答的話都顯得心不在焉的模樣。

「啊是嗎?……喂東堂,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以綁的──」

被手束起的頭髮卻落入另一個人手裡,卷島有些詫異地瞥了眼突然站起來走到自己背後的東堂,發現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條藍色的髮帶。

「我來幫小卷綁吧!」東堂語調輕快地說。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咻!」卷島想去奪他手裡的髮帶,但頭髮被捉住動作過大就會扯到頭皮,東堂也不肯配合他,只能認命地讓他來,反正也不過是綁個馬尾。

「好了,這樣就完美了!」

卷島有點無奈了微微仰起頭,看了看天花板。

「不過就是綁個頭髮咻。」

不過被東堂拉著到房間裡的化妝鏡前時,看到映在鏡子裡,並排在一起的兩人,感覺確實跟平常──不太一樣的樣子。

就像東堂的注意力更多得放在卷島身上一樣,卷島同樣比起注意自己,視線更多在東堂的身上流連。

東堂很難得地將髮箍拿下來,有些長的瀏海自然地垂落下來,部分被稍稍往耳後撥,比起平日的張揚外放,氣質變得內斂又有些沉靜,只不過笑起來的時候還是能捕捉到些許孩子氣,注視著自己的眼神裡蘊含的感情,也讓卷島十分明白,站在自己身邊的還是那個自己熟悉的東堂盡八,與自己一起步入教堂走過紅毯的男人。

「小卷……」

一隻手搭上卷島的肩膀,東堂側過身貼近過來的時候,意識到他想做什麼的卷島默契地微微偏過頭,閉上了眼睛。

「我愛你,小卷。」

「……咻。」

等交換完一個吻,東堂的手環在卷島腰上,卷島的手也扶著他的背部,就這樣靜靜地靠在彼此的肩膀上。

「……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咻。」

「是啊,那就走吧。」

「就穿這樣?」

「就穿這樣。」

鬆開了懷抱,東堂改牽起卷島的手,從進入這個房間以來他的臉上一直都掛著笑容,就像是有什麼心結完全解開了,於是整個人都顯得特別的放鬆一樣。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好了咻。

換上了最正式的禮服,他們牽著對方的手,一起回到眾人所在之處。

「婚宴現在才剛開始喔,小卷。」

「哈,是這樣嗎?」

 

 

一再變質的聚會,到最後完全變得亂七八糟一團混亂,但是眾人的接受度意外得高,在得知「這其實是一場婚宴」的時候,眾人紛紛上來跟兩人敬酒恭喜。

早就知道實情的荒北一邊舉杯表示恭賀,一邊嘖了一聲。

「什麼啊,這不是還是說了嘛!」

田所的表情十分微妙,但最後還是豪邁地拍了拍兩人的肩。

「對你們刮目相看了啊,沒想到還真的在英國結婚了,真是服了你們了。」

今泉則是環視了周遭一圈,挑了下眉,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難怪聚會會辦在這種地方……這間飯店一直都是新人舉辦婚宴的首選。」

鳴子呆滯了幾秒才怪叫出聲:「真的假的?!卷島前輩,跟那個以前箱學的──?不是騙人的吧?」

手嶋按了按鳴子的腦袋,臉上笑瞇瞇的,語氣卻有些嚴厲:「太失禮了鳴子,卷島前輩沒有理由說這種謊吧?還不好好低頭道歉。」

新開手裡還拿著V8攝影機,一邊調整鏡頭對著東堂與卷島兩人,一邊感慨地道:「不過不管怎麼說,能走到這一步,都是很不容易的吧,你們兩個都辛苦了。」

兩人的關係這麼輕易就被接受,卷島跟東堂一方面感到不可思議,一方面又覺得有些感動,互相對視了一眼,覺得應該開口說些什麼,在場的眾人卻像是有了某種默契一般簇擁過來,在金城與福富的帶頭下,異口同聲地祝賀兩人──

「卷島(前輩),東堂(前輩),恭喜你們!」

卷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瞥向身旁發現東堂已經感動得兩眼淚汪汪,內心的觸動頓時化為無奈好笑。

「你們……謝了咻。」

 

祝賀的同時,敬酒也是一杯接著一杯來,本來就不擅長應付人多場合的卷島頓時手忙腳亂,人緣一直很好的東堂更是被灌得一塌糊塗。

等到散場的時候,東堂完全就是爛醉如泥的狀態,整個人掛在卷島身上一直小卷小卷叫著不停。

想到得把這個傢伙弄回家去卷島就頭大,乾脆直接選擇在飯店過夜,明天完全清醒再回家。

「也喝得太多了咻……」被東堂的酒氣薰得受不了,卷島將東堂的衣服扒光,把他扶到浴室中往浴缸裡一扔,轉開水龍頭調整了下水溫後,也在旁邊沖起澡來。

等卷島沖完澡,準備好好處理一下東堂,就發現坐在浴缸裡的東堂抱著屈起的膝蓋,將臉埋在雙膝之間。

卷島才意識到在進入浴室之前一直吵鬧的戀人,不知不覺已經安靜了很久。

「東堂,還好吧?」

跨進浴缸裡,卷島有些擔心地蹲下來看著東堂,卻突然被抬起頭的對方一把抱住,卷島愣了下,伸手摟了摟東堂,想問他到底怎麼了,卻發現東堂肩膀上下抖動著像是在哭。

卷島並不擅長安慰人,不過不得不慶幸東堂還算是個直率的傢伙,卷島知道如果有需要的話,他會直接地說出來,所以自己不需要過度去猜測他心裡在想什麼,只要適當得給予支持──例如像現在這種情況,他需要做的只是安靜地抱著對方。

「……就像做夢一樣……」

如同喃喃自語一般,東堂極小聲地說著,如果不是因為東堂的頭就抵在自己肩膀上,稍微遠一點卷島可能都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能跟小卷互相喜歡,一直在一起,甚至還結了婚,最終得到了爸媽的接納……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

得到了父母的認同嗎……

卷島盯著東堂的後腦杓,輕輕地撫摸了下他還濕答答的頭髮,臉上不自覺地浮起微微夾雜著欣慰的笑容。

雖然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尤其對象還是自己的同性戀人的父母……不得不說,連續幾日到東堂庵的拜訪對卷島來說確實是個折磨,被拒絕、被排斥、被充滿敵意的態度對待……許多次卷島都想乾脆放棄算了,但是,想到每次在接到從日本打來的電話後,東堂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些許憂鬱的樣子,卷島就無法坐視不管。

「真是奇怪,明明感覺很幸福……卻克制不住……可惡,應該要笑才對啊,在幹什麼啊我……明明不想讓小卷看到這麼遜的樣子……」

聽到東堂悶悶地說著,卷島忍不住有些好笑。

「……笨蛋,就算哭也沒關係的咻。」

卷島能理解東堂的感受,因為連他自己有時候也覺得,能跟東堂一直走到這一步,兩個男人──又是競爭對手,從相識相戀到結婚,非常不可思議。

更別提本來以為沒有希望能勸服對方的父母,結果……東堂的父母確實沒有如同卷島期待的,前來參與他們的宴席,但是卻讓東堂的姊姊傳遞了他們的心意──他們最終還是諒解了自己的兒子,不顧父母反對、堅持與同性結婚的這個事實。

「你啊,還真是被深愛著咻……」

如果不是因為被深愛著,對彼此劃下的傷痕也不會那麼深;但也是因為被深愛著……想起東堂的母親,身為東堂庵的女將,看上去是相當精明幹練也堅強的一位女性,卻在最後的談話中近乎崩潰得掩面流淚……

那時候,卷島真心地想著,他跟東堂,是不是太過自私了?又或者,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跟東堂在一起,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但是每當他心力交瘁地結束談話,回到家中,看到東堂敞開雙臂,對自己展露笑容,卷島就覺得必須繼續下去,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

也許是傻瓜一樣的想法,但是,可以的話,他希望東堂能永遠像那樣對自己綻放燦爛的笑容──卷島想守護住這個,所以就算感到精疲力盡,即使覺得對話進行得十分艱難,也沒有停止與東堂的父母的溝通。

卷島從來沒認為能夠簡單得說服對方,但事實卻是如此輕易得被原諒。就如同東堂所說的,美好得不像真的。

「如果說是夢的話……那大概是一個,讓人不想醒來的夢咻。」

感覺眼前就像蒙上一層水霧,卷島仰起頭不想讓眼淚流出來,但淚水還是在眨眼的瞬間悄悄滑下。

 

 

他們並不確切記得是從誰開始的。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雙方唇齒緊緊交纏的狀態。

在這場親情與愛情的角逐裡,不管是東堂或卷島還是東堂的父母,都受到了傷害。但卷島很慶幸這不是一場零和戰爭。

「啊……呃,」壓抑著幾乎從喉間溜出的呻吟,卷島啃咬著東堂嘴唇的動作不自覺地加重,感覺到有些痛的東堂不自覺收緊了手,併攏在一起相互撫慰的部分一下受到壓迫,就連東堂的氣息都變得不穩起來。

「小、卷……小卷……」

聳動著胯部,配合著手的捋動,浴缸裡變得微溫的水泛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水花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響,最後終於在一方達到高潮時,停止了律動。

還沉浸在高潮後的餘韻裡,卷島將潮濕的頭髮往後撥了撥,完全放鬆下來後連累積的疲勞感也一湧而上,但是──「你還真是精神過剩咻。」

東堂並沒有得到完全的滿足,也很想繼續,但他卻只是伸手抱住卷島,撫摸著他的後背。

「嗯……這樣就好了。」

東堂將手往下伸,打算自己隨便解決,卻先一步被另一隻手握住。

「小卷?」

卷島一手伸到自己的後方,藉著溫水草草地擴張了幾下,就坐到東堂的身上,讓對方還過於精神的部位直接進入自己。

「確實是很累……不過,還沒到不能滿足你的程度咻,盡八。」

卷島咧嘴笑了下,不等東堂反應,就主動挺腰抬臀,然後一口氣沉得更深,過於激烈的動作讓東堂不禁倒吸了口氣,伸手牢牢捉住卷島的腰側。

「小卷,這樣可不妙啊……」

東堂並不想讓卷島太累,但他的自制力卻一再被挑戰。

「噗哈……那就儘管來咻!」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除了接受似乎也沒有別的選項。東堂微微苦笑了下,抬手勾住卷島的後頸將他往下拉,侵入到他的口腔裡,交換著彼此的唾液。

「小卷要是不行了的話,千萬要跟我說啊。」

「……你的廢話太多了咻。」

卷島幾乎有些粗暴地又把東堂拉回去,堵住他的嘴。

被說不行這種話,大概是個男人都無法接受,為了證明自己完全沒有問題,卷島難得地在性事上表現得特別積極,熱情得東堂幾乎難以消受──不過太過盡興的結果,就是隔天上午兩人都爬不起來退房。

 

 

尾聲

 

 

因為卷島跟東堂長年住在英國,加上成為職業車手後因為賽事的關係經常四處跑,兩人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回到日本了。

這次好不容易都抽出了時間,聖誕節過後一起回到了日本,帶了不少行李的兩人就在空置已久的卷島家安頓了下來。

雖然有請清潔工定期過來清掃,但也只是清潔大廳、廚房、庭院等較為開放的空間,個人的房間裡桌椅櫃子上都蒙上了薄薄的一層灰。

明明剛下飛機應該很疲累,但東堂仍然幹勁十足地提著水桶、拿著抹布就開始了大掃除,完全不想動彈的卷島也被硬塞了一支雞毛撢子,負責打掃另一個房間。

「東堂這傢伙……為什麼可以這麼有精神咻……」

對著寬敞的房間,四面牆有兩面是書櫃,一面是從以前到現在收藏的影片光碟,角落放著影音播放器跟立體音響,雖然東西很多卻擺放整齊,整理上倒是沒有多少難度,只不過比起一回來就得進行年終大掃除,卷島更願意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一覺倒倒時差。

「啊算了……不做也不行咻。」

不好好幹的話,東堂等會又要過來囉唆了。捲起袖子,卷島決定先從書櫃開始收拾起。

 

 

站在另一間房間裡的東堂環視了一圈,手腳俐落的他一下就將房裡的家具好好地擦拭了一遍。

「然後再把地板拖一遍就差不多了……嗯不過先把抽屜跟櫃子裡的東西整理一下,該丟的丟了,要帶走的帶走……下一次再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雖然回日本的時候都住在卷島家居多,但這個被作為類似書畫室的房間裡,仍然是卷島的東西佔得比例更大。

櫃子裡放了許多種的繪畫用具,沒有用完的顏料,還有感覺應該是故障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扔掉的繪圖板……還有自己在用的硯台、紙鎮、毛筆,因為太久沒用而泛黃得厲害的宣紙……

把雜物收拾了一遍,東堂把自己的字帖作品好好欣賞了一遍,正準備再收起來,突然從中掉出一張對折的淺紫色信紙,隱約能看見從另一面透過的隱約墨色。

恍神了下,東堂撿起掉在地上的信紙,展開來看裡面的內容,露出相當懷念的神情。

「……不知不覺也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一邊擦拭著DVD收納櫃,卷島一邊順手將收藏的光碟拿出來看看。

「唔……沒想到這個還在……嗚喔!這個是第一百屆的環法自行車賽記錄影片,好久沒看了咻!好有空再跟東堂一起看先挑出來……嗯?二零一零年倫敦時尚展……這個也還在啊……」

翻翻撿撿,不知不覺身旁堆起一座小山,卷島興致勃勃地檢視著自己的收藏,在發現有一片光碟盒完全沒有封面時停頓了下,仔細看了看發現有貼一張白色的標籤紙,上面簡單地寫著:婚宴記錄。

「噗哈,這個可真夠令人懷念的咻。」

摸了摸鼻子,卷島想了想,決定把它放出來看看。雖然以前也看過一次,但因為那次是與東堂一起看的,感到羞恥的他根本沒仔細在看,加上又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很多細節根本記憶不清了。

一放出來對上的就是東堂放大耍帥的臉,卷島忍不住好笑,看了一會兒都是東堂的特寫,乾脆按了快進──如果東堂在旁邊一定會阻止他讓他好好看一下自己這張美形的臉──不過現在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快轉或倒帶都可以隨意了咻。

盤腿坐在房間的地板上,卷島看著螢幕裡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搔首弄姿的東堂,按了N次快轉,直到看到其他人的影子一晃而過,才驚覺快轉過頭了,立刻恢復正常速,結果剛好到了自己跟東堂後來換上紋付羽織袴回來,眾人知道其實是婚宴後起鬨的時候。

雖然畫面裡大多時候都只有自己跟東堂,周圍卻交錯著很多聲音,有要求新人致詞的,有讓自己跟東堂接吻的,還有叫東堂當眾再來一次愛的告白的……那個時候,簡直是一團混亂。

但是──閉上眼睛,卷島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在一堆雜音裡,東堂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卻仍舊十分清晰,儘管在卷島聽來十分得肉麻,但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的東堂卻能毫不猶豫、堂堂正正地說出來,所以儘管自己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相當羞恥,也完全無法迴避他的提問。

就在卷島回憶起東堂當時說的話的同時,比平常略微低沉卻溫柔的聲音也在房間裡迴響起來。

『我喜歡小卷,比任何人都喜歡,以後也會一直得喜歡下去。卷島裕介,你願意做我一輩子的競爭對手和伴侶嗎?』

然後,是自己的答案。雖然卷島其實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具體回答了什麼,但也不會有其他答案了。

『噗哈……已經是了不是嗎?不要一直問咻。』

被緊緊地擁抱,溫柔的親吻,然後是響在耳邊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甜言蜜語。

『謝謝你,小卷,沒有你,就不會有今天的東堂盡八。』

『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那麼多……明明是我的問題,最終幫我解決的卻是你。』

『我愛你,小卷,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你。』

…………

……

「……真是個肉麻的傢伙咻。」

卷島並不喜歡跟人黏黏糊糊,就算高興也很少大笑,難過也不太願意在他人面前流露,習慣將所有的重壓自己一肩挑起,就算是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他也很少會流下眼淚,壓抑情緒幾乎成為他難以改變的習慣。

但是,東堂卻總是打破他的習慣。

抬起手臂抹了抹不知不覺滑出眼眶的淚水,明明是在哭,卷島卻有些失笑,不過就是看以前聚會的影片記錄,根本沒有必要哭的咻。

按下停止播放的按鈕,將光碟片退了出來,剛放回收納盒裡,就聽到東堂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

「小卷!時間差不多了,已經跟老爸老媽說好大概中午會到,該出發囉!」

「知道了咻!」

看到都忘了時間……還得回東堂庵一趟,很久沒回來看爸媽了咻。

卷島抓了抓頭髮,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光碟,決定回來再繼續收拾。

「小卷──」

「馬上就來,不要一直催咻。」

東堂的頭突然探進房間,微笑地看著還坐在地上的卷島。

「還不是小卷一直慢吞吞的,不催的話晚飯前都到不了吧!」

「沒有那麼誇張好嗎。」

撐著腿從地上站起來,卷島一邊埋怨著一邊走向東堂,一起回兩人的房間收拾簡單的行李,然後準備出發往東堂庵。

 

 

書畫室裡,一切都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只有一張淺紫色的信紙攤開在書桌上,被紙鎮壓住一角,顯得有些突兀。

那是父母給孩子的一封信。

曾經收到信時東堂以為裡面會是滿滿的長篇大論,但是事實上,信裡只有端正又凜然用毛筆書寫而成的三個大字,代表著父母對孩子的妥協與深愛。

 

──回來吧。

 

 

 

《一生一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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