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瘋圈

週末放假，宋成輿七點多起床，就聽見從廚房傳來嗡嗡嗡嗡的果汁機攪動聲。

　　還真是難得。幾天相處下來，宋成輿對紹孟璋的作息也瞭解了大半，除了上班日非得早起不可，紹孟璋假日一向睡到自然醒，睡到中午也不是怪事。

　　紹孟璋雖然是個千年老妖怪，但作息卻跟年輕的人類一樣，好的不學，舉凡熬夜、打遊戲、上網癮什麼的卻是一個不缺，雖然顯得不務正業了點，但宋成輿並不討厭。他曉得不是每個妖都跟自己一樣習慣約束自己的行為。雖然紹孟璋持續騷擾自己的行為讓他感覺有些困擾。

　　宋成輿往廚房方向瞥了一眼，頭髮亂翹的紹孟璋穿著相當幼稚的卡通睡衣，領口大開，露出淺麥色的結實胸膛，睡衣袖子捲在手肘處，一手壓著果汁機的蓋子，嘴裡吹著輕快的口哨，看著有點孩子氣，嘴角上翹微微笑的樣子有點痞，但更多的是給人放鬆容易親近的感覺。

　　以紹孟璋這樣的外表條件要找個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並不難，宋成輿不太理解他為什麼會找上自己，畢竟他們一看就是相反的類型。

　　紹孟璋拔掉果汁機插頭，轉開水龍頭洗了下手，才發現宋成輿已經起床了。

　　「親愛的早啊，要來一杯果汁嗎？」

　　宋成輿看了看流理臺，砧板上還散落著果皮，洗碗槽裡堆著榴槤的殼。「……裡面加了什麼？」

　　紹孟璋一臉得意地道：「鳳梨、芒果、榴槤，還有滿滿的愛，綜合起來就叫作幸福的滋味！快投入我的懷抱一起幸福吧親愛的！」

　　宋成輿扭頭走人。「你留著自己慢慢幸福吧。」

　　「別這樣別這樣，捧場一下嘛。」紹孟璋笑得十分諂媚，雙手奉上愛的果汁一杯。

　　裝了八分滿的玻璃杯逼到嘴邊，濃濃的榴槤味嗆得宋成輿有點受不了，搶下杯子拿遠了點，看著顏色奇怪的濃稠果汁。「你……加了多少榴槤？」

　　「喝了就知道了，快喝吧。」紹孟璋不住催促。

　　禁不住紹孟璋的死纏爛打，宋成輿喝了一口，一瞬間，濃烈得可怕的榴槤味一湧而上，讓他頓時踉蹌了兩步，原本冷漠的神情扭曲了下。

　　紹孟璋睜著星星眼期盼他的感想，沒想到宋成輿眉頭越皺越緊，慢慢把玻璃杯放到流理臺上。

　　「我有事要先出門，我那杯先冰著，你慢慢喝。」其實宋成輿更想立刻倒掉那味道噁心的果汁，但被紹孟璋這樣盯著，有點下不了手。

　　紹孟璋在宋成輿背後嘀咕了句：「不喜歡嗎？我覺得挺好喝的啊。」接著又跟了過來。「有工作？親愛的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很能幹的。」

　　宋成輿面無表情。「你不會有興趣的。」

　　紹孟璋蹭到他身邊，跟條狗似地一直圍著他打轉。「誰說我沒興趣的？只要跟親愛的有關的事，我統統都有興趣，好嘛，寶貝，我跟你一起去嘛。」

　　宋成輿架不住他的過度熱情，最後在紹孟璋答應不妨礙他處理事情的條件下，勉強讓他跟。

　　　　　　　　　　　　　　

　　　　　　　　

　　　　

　　「吃素愛地球！吃素愛地球！同學，為了讓地球活久一點，吃素吧！」抱著一疊傳單的紹孟璋堆著笑臉，拿著傳單的右手伸得老長，努力往過往的人潮目光裡湊。

　　雖然口號喊半天，拿傳單的人卻寥寥無幾。現代人無肉不歡，連茹素的人都還要搞啥「素肉」、「素火腿」，就連報紙都有報，很多素肉素排裡面都混有肉類成分，否則怎麼可能吃起來跟肉一樣？真正吃素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頂著周圍好奇、看戲的目光，紹孟璋笑得臉皮都要僵了，才勉勉強強發出三分之一的傳單，又看到第Ｎ個看到傳單繞道的人，感覺被當成洪水猛獸的紹孟璋不由鬱悶。

　　喂喂大哥，拿張傳單是會死啊？躲啥躲？這是公益活動又不是產品促銷強迫中獎！

　　發了一個多小時，紹孟璋想偷懶了，往站在斜對面發傳單的宋成輿看一眼，發現自家親愛的還在賣力幹活，平常嚴肅的樣子都沒了，笑得牙齒超白超閃耀，帥氣逼人，被一堆嘰嘰喳喳的小女生圍著。

　　紹孟璋瞬間妒火中燒，看著小女生臉紅紅地從自家親愛的手裡接過一張傳單，他有種想把傳單連人統統搶走的衝動。

　　但才往宋成輿的方向走兩步，就接收到對方警告似地一瞪，紹孟璋腳步一頓，淚往心中流，繼續精神蔫蔫地站在原地發傳單。

　　唉，親愛的說愛地球，做環保，果然不是說假的。同居一個月，本以為近水樓臺先得月，結果天天下班不見人影，連假日宋成輿也常常大半天不在，紹孟璋使出渾身解數才打聽出宋成輿下班以後的例行活動：推廣環境保護、參加各個環保聯盟活動、參與環保議題會議與決策。

　　這「吃素愛地球」傳單，還只是其中一個環保聯盟的活動，天天把精神耗在這上面，難怪宋成輿壓根不打算找對象，除了自己，還有誰受得了約會是在發傳單？

　　無精打采地發了一會兒傳單，紹孟璋注意到有個小女孩一直抱著一隻小柴犬，呆呆地站在一家寵物店門口。小女孩看起來大約七八歲，穿著紅格紋洋裝，梳著兩條馬尾，看起來就像個可愛的洋娃娃，很引人注目，過路的人都要往小女孩的方向看上幾眼。

　　不過引起紹孟璋注意的是小女孩站在那裡有半小時了，懷裡的小狗卻連動都沒動過，還散發著淡淡的死氣。

　　畢竟是以腐肉為生的禿鷹妖，淡淡的死氣對於紹孟璋來說如同新鮮的香肉，雖然小女孩懷裡的小柴犬對他來說連塞牙縫都不夠，他還是忍不住舔舔嘴唇，嚥了嚥口水。

　　小狗雖小，但當下午茶的點心吃吃也夠了，不過不知道那小女孩願不願意把死掉的小狗給他？

　　紹孟璋盯著小狗蠢蠢欲動，卻見小女孩似乎下定決心，走進了寵物店。透過透明的櫥窗，紹孟璋看小女孩跟店主攀談一會兒，露出難過的表情，垂著頭又走出寵物店。

　　看一臉沮喪的小女孩抱著小狗迎面走來，紹孟璋擠出招牌笑臉，拿著傳單攔住小女孩開始唬爛：「妹妹，拿一張傳單回家給爸爸媽媽看吧！吃素會變漂亮喔！咦？妹妹妳的狗狗是不是生病了？」

　　紹孟璋作勢要去摸小狗，但手還沒觸到小狗毛皮，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眼淚突然掉下來，哭成小花貓。

　　原本在打小狗主意、有點作賊心虛的紹孟璋被小女孩的反應嚇一跳，連忙安慰，但周圍路人的目光已經像利箭一樣投射過來，人渣、夭壽、欺負小孩的聲音都出現了，聽得紹孟璋汗如雨下。

　　「妹妹妳不要哭啊，有什麼困難說出來，哥哥都可以幫妳，乖啊，別哭了……」

　　越安慰哭聲越大，從來沒哄過小孩的紹孟璋冷汗直流。

　　我靠，人類小孩怎麼這麼麻煩啊。

　　被千夫所指、集體公幹的紹孟璋拼命安慰小女孩，一臉欲哭無淚。妹妹，別哭了，妳再哭，哥哥我也要哭了……

　　「嗚嗚，狗狗……」哄了半天，小女孩才抽抽噎噎含糊不清地開口說話，但才說幾個字，又哇哇大哭。

　　於是路人們開始想像了，看狗看人看小女孩，聯想力超級豐富的群眾憤怒了：人渣中的人渣啊！居然把人家小女生的狗狗弄死了！居然對那麼小的狗都這麼心狠手辣！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沒想到人品這麼渣，應該拖去阿魯巴一百遍啊一百遍！

　　「紹孟璋，你又幹了什麼？」

　　就在紹孟璋引起公憤要被拖去阿魯巴之際，宋成輿挾帶一身凜然正氣出現了，挽救同事於輿論之中。

　　紹孟璋無辜到了極點，連忙喊冤：「我什麼都沒有做啊，我只是問了句狗狗怎麼了，她就哭了！」

　　宋成輿目光犀利地盯著紹孟璋幾秒，嘆了口氣，把手裡的傳單往紹孟璋懷裡堆。「你拿著，我問問是怎麼回事。」

　　接著宋成輿半蹲下來，溫和地摸摸小女孩的腦袋，拿出紙巾輕柔地擦了擦哭花的小臉。「好了，不要哭了，說出來大家才能幫妳。」

　　明明是差不多的安慰詞，可是不同人說出來的效果硬是不一樣，被擦乾眼淚的小女孩眨著濕漉漉的眼睛，看了宋成輿一會兒，抽噎地慢慢說出事情原委。

　　「狗狗……狗狗生病死蹺蹺了，爸爸說附近沒有小溪，要把狗狗丟到臭水溝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女孩打了個嗝，才繼續道：「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就來找以前媽媽帶我來買狗狗的店，我想請老闆幫我埋狗狗……可是老闆說，拿袋子裝起來，當垃圾丟掉就好了……嗚嗚……人家不要狗狗被當垃圾丟掉……」

　　紹孟璋翻了個白眼，什麼啊，就這麼點小事？這有什麼好哭的啊。

　　宋成輿卻是理解地揉揉小女孩的頭髮，溫和地道：「妳爸爸確實不對，民間雖然有習俗說﹃死狗放水流﹄，可那是一種陋習，會汙染水源，害人生病。妳做得很好，接下來交給大哥哥就好了。」

　　原本不以為然的紹孟璋聽到宋成輿這麼溫情脈脈的發言，趕緊正了臉色跟著表態：「對對，妹妹妳做得很好，接著看要土葬還火葬，哥哥幫妳辦，我們就是專門給小動物辦往生儀式的。」

　　小女孩怯怯地看著兩人，抱緊懷裡的狗狗。「真的嗎？不會把狗狗拿去丟掉？」

　　紹孟璋拍胸脯保證，順便說出自家公司名打廣告，然後東摸西掏終於摸出公司名片，遞一張給小女孩，順便給圍觀的路人一人發一張。

　　「博愛動物處理公司，尊重生命，愛護動物，給您的愛寵有尊嚴的往生儀式，並且提供各種紙屋、玩具燒給已故的寵物，讓牠們往生後也能像陪伴主人時一樣快樂！愛您的寵物，請來博愛動物處理公司！」溜完口號，紹孟璋笑咪咪地對周圍路人拱手：「謝謝！謝謝！請大家口耳相傳，好康到相報！」

　　在紹孟璋拉業務的同時，宋成輿抱過死去的小狗屍體，詢問了一些細節，然後表示要跟小女孩父母聯繫、進行後續事宜，但引起小女孩情緒性的反彈。

　　「不要！不要跟我爸爸媽媽說，他們一定會叫我把狗狗扔掉！」

　　宋成輿勸哄道：「但是為小狗辦往生儀式需要大人陪同還有簽約……」

　　小女孩垮下小臉，大眼睛裡淚光閃閃，可憐的樣子讓周圍路人又開始有不好的聲音，懷疑兩人想作好人還死要錢，紹孟璋見勢不妙，趕緊拉開宋成輿，安撫小女孩：「妹妹乖，這樣好不好？這次是特例，我們免費幫妳辦狗狗的往生儀式，不過有很多細節要談，我們去﹃啃的雞﹄坐下來慢慢說好不好？」

　　皺眉看著乖乖被紹孟璋牽著走的小女孩，宋成輿微妙地浮起一絲罪惡感，雖然是在做善事，但紹孟璋的行為卻讓他聯想到誘拐幼女……按了按眉心，宋成輿覺得自己還是別多想比較好。

　　　　　　　　　　　　　　

　　　　　　　　

　　　　

　　到了「啃的雞」，兩人跟小女孩談了許久，小女孩傾向於土葬，但土葬占空間，手續費用也比較昂貴，雖然紹孟璋準備自掏腰包送佛送到西，但能省則省才符合禿鷹的本性。

　　「妹妹，現在已經不流行土葬了，火葬比較好耶，妳想看看，火葬完妳就可以把狗狗的骨灰罈帶回家，想看牠隨時都可以；如果怕拿回家爸爸媽媽發現，也可以放在我們公司的寵物櫃，我們還可以幫妳在我們的網頁上幫妳的狗狗建一個寵物紀念碑，妳隨時都可以上去看牠……」

　　紹孟璋卯足勁又哄又勸半天，小女孩猶豫了下，終於點頭，於是接著談動物火葬細節，詢問小女孩家中有無信仰或供奉哪位神明，小女孩一臉迷茫。

　　「好像什麼都拜耶……」小女孩咬著手指想半天，想到媽媽佛也拜，媽祖也拜，關公也拜，也被這信仰問題弄迷糊了。「不過狗狗很喜歡聽佛樂，我們附近有一間佛寺，狗狗常常跑去那邊聽佛樂喔，雖然狗狗常常聽著聽著就趴著睡著了。」

　　動物是有靈性的。身為妖怪的宋成輿非常瞭解這點，因此也不以為怪，只是露出一絲笑容：「那火葬之前就祭拜地藏王菩薩吧，請神明好好庇佑祂的信眾。」

　　談定，兩妖帶著小女孩去公司辦事處把狗狗屍體先放進冰櫃，安排好焚化的時間，然後帶小女孩到火葬場附近供奉地藏菩薩的小廟，稟明神明小狗亡故的時間以及後續往生儀式等等儀式的進行，並請神明保佑。

　　上完香，又捐了些香油錢，厭惡廟裡檀香氣味的紹孟璋趕緊拉人離開。

　　回火葬場，距離小狗送去焚化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紹孟璋躺倒在休息室的長沙發上，打了個哈欠，小聲嘀咕：「怎麼搞的，怎麼感覺比上班日還累……」

　　發傳單就算了，休息日還要跑到公司來，更別說還自掏腰包給狗辦葬禮，是有沒有這麼虧啊？

　　「累了就睡一會兒，剩下的我處理就行了。」宋成輿坐在紹孟璋斜角的單人沙發上，隨手拿起長桌上的報紙來看，渾然無覺彼此已進入老夫老妻模式。

　　紹孟璋翻了個身，換了個側躺的姿勢，一手撐起腦袋看宋成輿老神在在地看報紙，把自己給完全無視了，他瞬間有種為誰辛苦為誰忙的悲哀。「親愛的～」

　　「嗯？」宋成輿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

　　「我今天表現得怎樣？」

　　「嗯，還可以。」報紙翻過一頁，宋成輿隨口回答。

　　正等著被表揚、結果只得到「及格」評價的紹孟璋幽怨了。他犧牲了大好的休息日為的什麼？就是為了犒賞啊犒賞！

　　浪費一整個白天，成全了親愛的為環保獻身的願望，起碼也該把夜晚留給他吧？

　　不甘心被無視的紹孟璋決定努力爭取自己該有的福利：「親愛的～」

　　「嗯？」發現自己被喊習慣了，連肉麻的感覺都麻痺了，宋成輿心不在焉地嘆了口氣，繼續看法律增修條文的版面。

　　「我今天也發了不少傳單，幫忙很多吧？」紹孟璋乾脆厚著臉皮自行提議：「晚上一起出去玩玩吧～看是泡吧、看夜景、看電影，還是啥，都行～」就是別再去發什麼傳單了，他只想來個平凡正常普通的約會，如果能順便一壘二壘三壘達陣那當然更好。

　　他還沒死心？宋成輿皺了皺眉頭，敷衍道：「再說吧。」

　　只是隨口敷衍過去後，被熱烈注視的感覺卻讓宋成輿有如芒刺在背，一抬起頭，就見紹孟璋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目光又幽怨又悲戚，似乎在控訴他的無情無義無眼淚，宋成輿面無表情地回視，心底卻浮起淡淡的無奈。

　　他的情緒波動一向不容易受人影響，除了做環保能讓他全心全意地付出，除了腳下這片土地能讓他發自內心的熱愛，其餘的事物他都提不起興趣，甚至於修行因此被耽誤，他也覺得無所謂。

　　禿鷹一族很多妖也都積極愛護環境，從事環境保護的工作，只是除了自己，確實沒有其他妖像自己這樣極度的熱衷。他知道他被族裡視為怪胎，很少有妖會主動親近他，更不用提像紹孟璋這樣干涉他的行為。

　　他完全不能理解紹孟璋接近自己的動機，追求？交往？族裡應該有更多合適的選擇，也許紹孟璋只是沒遇過像自己這樣的妖，圖個新鮮而已。

　　「隨便你吧。」反正晚上也沒有安排活動，宋成輿不想多費口舌，乾脆隨紹孟璋的意，只要不妨礙到自己的環保工作，其他的他並不在意……就當養了一隻黏人又麻煩的大狗，雖然他從沒真的養過什麼寵物，也許他還要慶幸這條狗有自立更生的能力，不用他照顧餵食。

　　還沒發現自己地位淪落為寵物的紹孟璋聽見宋成輿答應了，激動地兩眼發光，雙手握拳喔喔怪叫：「親愛的，你真好～」

　　紹孟璋心花朵朵開，開始盤算起夜間活動，而被兩妖幾乎遺忘的小女孩，此時正將臉貼在公司展示櫥窗上，盯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狗布偶。

　　櫥窗裡展示的都是各種給動物陪葬的小玩具，就跟人死要在棺材裡擺一堆陪葬品一樣，博愛也提供不少陪葬物讓客戶選擇。不過要紹孟璋說，那不過是一種斂財的手段罷了。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是如此，動物也一樣。放那麼多陪葬品不僅沒意義，焚化時往往還會因為陪葬品過多，撿骨的人員找半天才收齊零碎的骨頭、骨灰，管焚化爐的阿皓就跟他抱怨過許多次，讓客戶放陪葬品有點節制。

　　「狗狗……」小女孩看著只有手掌大小的迷你布偶，回想起剛到自己家的小狗，也是這樣小小的，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常常閉著眼睛用濕漉漉的鼻子四處嗅。自己最喜歡戳狗狗的頭，看狗狗撒嬌似地仰躺露出肚皮，嗚嗚地舔自己的手心……

　　「妹妹，妳喜歡這個小狗布偶嗎？哥哥拿給妳？」從後面拍了下小女孩腦袋，紹孟璋半蹲在櫥窗前，笑咪咪地指著小狗布偶。

　　「可以嗎？」小女孩的目光流露出明顯的渴望。

　　因為宋成輿答應與他約會，心情大好的紹孟璋善心大發，難得慷慨一回：「當然可以啦，不過這些都是寵物玩具，買了都是要跟狗狗一起焚化的，不能留著自己玩……所以要多了也沒用啦。」

　　小女孩露出純真的笑容，指著小狗布偶說：「讓小小狗狗陪狗狗就好，這樣狗狗就有同伴跟牠一起玩了。」

　　看多了人類的貪婪，紹孟璋以為眼前的人類小孩也一樣，會跟很多撒潑耍賴的死小孩一樣要這個要那個，沒想到小女孩一點也不貪心，倒是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了。

　　紹孟璋感慨了下，神色間有些觸動，但不一會兒就又恢復平日沒心沒肺的模樣，開了櫥窗取小狗布偶給小女孩。

　　到了焚化的時間，小柴犬的屍體被從冰櫃取出，放到迷你棺木裡，小狗布偶也放了進去，蓋上棺蓋後，被送往火葬場焚化。

　　因為小狗的體型偏小，大約耗費了一小時焚化完畢，紹孟璋、宋成輿陪小女孩在火葬場外面的大廳等待，直到領取完小狗的骨灰罈。

　　小女孩吃力地抱著二十多公分高的黑陶骨灰罈，想像著小柴犬已經沒有了，變成骨灰罈裡的灰灰，大眼睛一下又濕潤了，眼眶周圍紅了一圈。

　　帶著小女孩到寵物櫃前，一格格封閉的櫃子裡都是各種動物的骨灰罈子。小女孩用力抱緊了狗狗的骨灰罈，在光滑的黑陶表面親了一下，然後依依不捨地交給宋成輿。

　　「哥哥，我明天可以來看狗狗嗎？」

　　「可以。」

　　「天天來也可以嗎？」

　　「妳一個人來的話不安全，要家裡大人陪同才可以。」

　　「哥哥，佳佳最喜歡狗狗了……」

　　紹孟璋落在後面，聽著宋成輿跟小女孩之間的交談，暗暗嗤笑了下。

　　一天、兩天，也許小女孩還不會忘掉自己喜歡過的小狗，但一年、二年、三年……她又能夠記得多久呢？

　　妖怪比人類活得長，記性也強許多，可是連他有時候都漸漸想不起來那些曾經在他心裡留下鮮妍明媚記憶的女性。

　　死亡是無法橫越的天塹。

　　所以，他也才會害怕了失去的痛苦，選擇能夠陪伴長久的同族。

　　　　　　　　　　　　　　

　　　　　　　　

　　　　

　　「大哥哥，謝謝你們，佳佳有空再來找你們玩喔！」夕陽餘暉下，小女孩的笑臉格外耀眼，被直接送到家門口的小女孩不停揮著手，還回了好幾次頭，才推開大門奔向家裡。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紹孟璋隱約看到一個虛影跟在小女孩後面竄進門裡，那淡淡的白影小小一團，看起來有點像狗，歡快的汪汪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聽得紹孟璋心底一寒。

　　我靠，這狗肯定生前就成精了，哪有正常的狗剛死，靈魂就跟回主人家的。

　　紹孟璋雖然平常挺愛看靈異電影、恐怖小說，但真的看見阿飄心裡又毛了。不要以為妖怪就不怕鬼，妖怪活得再久也還是活物，跟鬼魂那種死物也是陰陽兩隔，毫不相干的。

　　雖然活了千年，紹孟璋也不是頭一回見鬼，但不管碰見幾次，都忍不住一陣雞皮疙瘩。

　　宋成輿站在紹孟璋身邊，自然也注意到他看見狗魂時神色的變化，不禁有些訝異又好笑，嘴角微微翹起。「你怕鬼？」

　　紹孟璋一個哆嗦，趴到宋成輿背上。「親愛的，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那啥，現在正好是日夜交替的時候，我們不要提這個。」

　　看紹孟璋平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沒想到連區區小狗的鬼魂也怕，巨大的落差讓宋成輿感覺有趣，也就不計較他趴在自己背上當背後靈，拖著他往回走。

　　「紹孟璋，你晚上不是有什麼安排嗎？不打算帶路的話我們就回宿舍。」

　　死狗一樣賴在對方身上的紹孟璋立即鬆開宋成輿的脖子，自然地牽起對方的手走在前頭。「別、別，我想好晚上要幹嘛了，咳，南華電影院我記得在附近是吧？我們看電影去！」

　　約會看電影雖然老套，不過以往跟人類女性交往，紹孟璋都是被拉著跑的，女友要逛街他陪逛，要看電影他陪看，要看夜景他載人，反正對方想幹嘛他事事順從就對了，哪需要動啥腦筋。

　　只有宋成輿是他主動追求的，紹孟璋也想不出什麼新鮮花樣，乾脆去看電影吧，招式是老了點，可是很多人用就代表好用不是？

　　兩個雄性手拉手逛大街的感覺有些怪異，宋成輿甩開紹孟璋的手，又被抓，再甩，再被抓，宋成輿沉默地盯著自己被死握住不放的右手，突然覺得雙方的行為很幼稚，似乎只要跟紹孟璋在一起，自己的行為也會被影響跟著低齡化，這讓宋成輿心中五味雜陳。